“我的水分来源主要靠吃水果，我的蔬菜摄入主要靠麻辣烫，我的奶制品摄入主要靠奶茶，我的糖分摄入主要靠嗑CP，我的日常出汗主要靠吃辣，我的日常补充睡眠主要靠上班，我的看病方式主要靠搜索引擎……”
你以为以上只是段子？那就大错特错了。在被工作和生活挤压得无处喘息后，社畜们感慨：“哪里还有生活，只剩下生存了，差不多得了！”而直到“第一批90后开始秃了”“90后高血压”“90后因熬夜工作猝死”等话题屡上热搜，这届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才开始被越来越多地注意了起来。当种类繁多的疾病袭来，体检，成为了这届成年人最怕的事。“只要不看体检报告，我就没病”的精神胜利法后，催生出了越来越多如履薄冰的养生女孩（男孩）。而那些叫嚣着“人到中年不由己，威士忌里放枸杞”的年轻人，也被体检敲响了警钟。“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子宫肌瘤，该骂就骂！”陈雨把这句话设成了电脑桌面背景。白底黑字，时刻提醒自己“莫生气”。但是，不生气真的是太难了。陈雨今年27岁，每天朝9晚11，作为一个美编，她只有在心里中英文混杂着骂完领导骂客户，才能发泄出对奇葩需求的不满。陈雨对闺蜜小储说，“让你做出别显得那么暗的黑色、有充盈感的留白效果，改了第八次以后说用第一版……不打人，是我最后的信仰。”这根“莫生气”的弦，还是从体检后才绷上的。当一年一度体检报告出来时，陈雨都不屑一看。直到有一天吃麻辣烫，她的同事拿着轻食沙拉坐在了她旁边，嚼着生菜说：“羡慕你，还敢吃麻辣烫，上次我体检查出胆囊息肉，这些油腻的我都不吃了。”陈雨尴尬地咽下了一口墨鱼丸，掏出手机：“我也看看我的。”这一看，陈雨呆住了。体检报告里，异常项有8处，医嘱更是滑了3屏才看完。乳腺增生、有结节，心率过速、子宫肌瘤、龋齿……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她一个身材匀称的小姑娘居然胆固醇偏高，她一直觉得这是油腻的中年大叔才会出现的结果。而去年入职体检的时候，陈雨的体检结果一切正常。这才短短的一年，怎么会变成这样？陈雨盯着“异常结果”那几个字，心情沉到了谷底。她开始反思自己过去一年的行为举止，试图用自己朴素的医疗知识将那些行为与病名对号入座。她回忆起，当她忍气吞声地修改完那些需求，领导又要求她放下手里的活帮自己取外卖时，胸口猛地一痛。原来，她的怒气已经化为了乳腺增生的导火索，被埋在了心里；当她半夜回家，洗完澡一边喝咖啡一边熬夜改图时，突如其来的腹痛和姨妈紊乱，竟是子宫肌瘤的提醒……当干完间歇性堆积如山的工作，她躺在床上，吃褪黑素也睡不着时，她偶尔会感到心悸。而那些不忙的夜晚，她也总想再看几集剧，刷刷朋友圈和微博，恍惚间一抬头就到了凌晨两三点。她曾跟同事开玩笑说：“熬最晚的夜，用最贵的眼霜”。虽然这时候她情绪平稳又愉悦，可这开心做自己的代价就是，过度兴奋的大脑也拒绝休息。陈雨有时候会一夜无眠到天明。
就像看了体检报告的今天，又是一个注定失眠的夜。陈雨本来决定什么都不看，专心睡觉，可她还是做不到。她拿起手机，对着体检报告开始搜索病名，搜乳腺增生看到了乳腺癌、搜子宫肌瘤看到了不孕不育、搜心率过速看到了猝死……像恶性循环般，她急得更睡不着了。凌晨四点半，陈雨终于昏昏沉沉地进入了难得的梦乡，手机还握在手里，滑落了一半。屏幕弹出一条最新提醒：陈雨下单了的2000多块钱的保健品，已经准备发货了。据2018年国民统计公报显示，公众在医疗保健上的消费成为国民消费支出中同比增长最快的支出分类。这其中，又以90后和95后在健康产品上的消费金额增速最高。当购买保健品成为拯救身体的“精神信仰”，这届年轻人的身体，真能像保健品广告上的那样恢复如初吗？何瑞29岁，是一名广告销售，她的一天，往往从客户心血来潮发微信时候开始。这时，往往离上班还有几个小时。左手拿着手机回微信，右手刷牙洗脸拎包，何瑞快步冲出家门蹬上车，准备去挤回龙观地铁站的恐怖早高峰。至于早餐？何瑞都失去了对早餐的记忆。上一次吃早餐，大概还是去年过年在家，被母亲大人强行拽起来的时候。到了单位，她两个手机换着用，跟不同的客户对需求、谈权益、拉合作。口干舌燥地说一上午，也顾不上起身去10米外的饮水机接一杯水。午饭时间，她也总是在开会中度过。她要强，工作很拼，从来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想“中午吃什么”这件事上。每次吃饭前，她点开外卖软件，选排名1-5名的随便换着点。而当外卖送来时，何瑞也总在忙碌的状态中，任由饭一点点变凉。对于不好好吃饭这件事，何瑞自嘲说：“少吃一顿能减肥，胃炎是销售的勋章。”她这么说，并不是毫无缘由。去年年会上，公司CEO在发言中，点名表扬了他们部门的一位同事：“小A昨天为了陪好客户，喝酒喝到胃穿孔，输了一天液，今天又准时来到了我们年会的现场……”何瑞当时听完，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她不会喝酒，但为了在北京这个城市里有一席之地，她只能付出更多。开会时突然的头晕发抖、午餐后胃部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跟客户吃完火锅就便血……“50岁前用身体赚钱，50岁以后花钱买身体”。根本不用等到50岁，29岁的何瑞，终于还是陷入这样的困境。可她却迟迟不愿意去体检，甚至不愿意挂号去医院。“对于体检，我总有一种耻感。感觉自己像一个动物，不是人。”首先，从体检前一天晚上8点以后就禁食，让需要熬夜工作的何瑞不胜其烦。第二天早晨先连抽6管血，何瑞本就低血糖，这样一来更是头晕目眩。她用止血棉按住针口，夹着体检表排在一队人的后面等着检查，这时，她感觉自己像流水线上等待检疫的牲口，而标上填写的合格，则是“质检合格”的那个章。一项项地检查过来，何瑞把肛门指检放弃了。她本就讨厌陌生人碰她的身体，更何况是肛门。她觉得那个撅起屁股的动作，简直让自己尊严扫地。可对何瑞，最最可怕的还是做B超。她觉得，先空腹检查了两个小时滴水未沾，突然让你腹部充盈着尿液，是一种反人类的举动。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温水，忽然想起了古代审犯人时的刑罚。脑海里，一个犯人被绑住手脚，被人往嘴里不停地灌水。犯人痛苦地左右扭头挣扎，可是官兵还捏住他的嘴，不停地把水灌下去……“嗝！”随着一阵干呕，何瑞停止了喝水，准备去尝试做B超。可刚撩起衣服躺下一会儿，她就被检查大夫不耐烦地赶了出来：“你这个还不行，继续喝水去！下一个！”何瑞只得垂头丧气地出来，她去旁边超市买了两罐奶，试图换换口味。当凉奶流入胃里，跟温水搅和到一起时，何瑞感觉到的是一阵更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温水，捂着肚子，等待着……渐渐，本来人满人患的体检大厅里只剩下何瑞一人了，她再次走进去。B超大夫看了看说：“你怎么回事？还是膀胱不充盈，算了就这样吧，我们要下班了。”何瑞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直到7天后体检报告出来时，何瑞才发现，B超这项写着：“膀胱充盈不足，未见明显异常。”尽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问题，但她觉得，好像自己所受的“喝水酷刑”，都白费了。尿检，更是何瑞体检中的三座大山之一。干渴了一早上，身体仿佛把做B超时喝的水先均匀分配给了全身。她毫无尿意，每次需要等很久很久。而等到体检结束的当天下午，才是噩梦的开始。何瑞忘不了体检回来下午开会，她早上喝的水，这才运动到了肾。可怜的肾仿佛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洪峰，何瑞只得在领导的横眉立目中一次次地跑出去上厕所……有关体检的一切，都是噩梦啊。要不是单位要求，何瑞根本不愿意再体检。“人的命，天注定！”何瑞晚上躺在床上，用这一句总结陈词安慰自己，准备5年以后再鼓起勇气体检。
这届年轻人，吃最爽的辣，进最好的肛肠科；蹦最野的迪，吃最管用的头痛药。生活本就苦涩，他们的苦中作乐，却往往建立在消耗身体的代价上。他们为了在城市里站稳脚跟，用硬撑的身体去扛起高压的工作。大概等到养生girl/boy不再是一句玩笑，良好的作息不再是从体检前一周开始时，这届年轻人的身体才能真正地好起来。
⊙文章出自《三联生活周刊》
